矾都夜色——温州国家矿山地质公园。陈岳正摄
渔鼓艺人演唱挑矾歌。萧云集摄
1972年的张子芬（前排左一）。张耀辉提供
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矾山街市。陈岳正摄
温州网讯苍南矾山，因矾得名，因矿成镇，素有“世界矾都”之称，是一座具有650多年采炼矾历史的工矿集镇，工业文明悠久，民俗文化深厚。其中，矾山歌谣容纳了劳动歌、爱情歌、劝告歌、习俗歌、诙谐歌、畲族歌诸类，铸就自己哼唱的特有风格，是矿区生产生活的宝贵记录，是值得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歌谣唱遍矿山内外
矾山歌谣（山歌），它传唱于矿硐口、大树下、草垛脚、砂庭尾、窑门脚等一些劳动和休闲的场所。百年来，挟带温州话、闽南话两大方言文化基因，集快板、莲花、道情、顺口溜、渔鼓、讲台、布袋戏调、木偶戏腔等各种说唱艺术的表现形式，没有乐器伴奏，没有板鼓敲击，遇事而发，因情而抒，口若悬河，成节成章，铸就自己哼唱的特有风格，赢得浙南地区民间文学的一片小天地。
明矾业的发达，引来异地迁徙而来的族群陆续落足，繁衍生育，扎根炼矾业，不是窑工，便是矿工。他们早晨高高兴兴上班，晚上平平安安回家，耿直爽快、乐观至上，为此即兴唱道：“上午家无米，挑了竹土箕；矿石寻一担，两天不受饥。”工人们工钱到手，解决了温饱问题，把生活中的闲言散话整理成章，吟唱成四句小诗，心理获得平衡，精神得到安慰。
20世纪初，占据矾山明矾业半壁江山的朱敬亭离世了，他的六个儿子各显神通，歌谣《洋式厝六老爷》“老大大客商，老二鸦片藏；老三学堂长，老四办商场；老五大话讲，老六做县长”，挑明了六条汉子的不同人生。同样，《墓脚六公子》“掌舵把橹朱道挺，石称管家朱道贞；道根铁铺工艺深，道华创业靠艰辛；道鉴头脑最精灵，道畅指点窑门顶”，每人一句，也点明各人身份，言简意赅。
早期的矾山民谣是悄悄从老百姓的嘴巴自发滑出的，例如闽南迁徙者带来儿歌《天乌乌要下雨》《月光光》《报爷报蚁工》《一五七、二四八、三六九》《和尚、秀才、村姑三人唱》，如从闽南迁居西坑的郑氏《别故乡》：“八月十五红潮荡，海水河水浪滔滔。漫过屋顶淹庄稼，故乡面目逃夭夭。我划一只小舢板，重把田野细端详。不能坐着饿断肠，都说烧矾去赤垟。”
第一代两位朱先生
矾山歌谣之所以能够成为气候，能够名正言顺在大庭广众之中放开喉咙歌唱，是从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开始。朱道孟，墓脚旗杆内人，是矾山地区第一个歌手，歌谣元老，第一代挖掘源泉的领路人，演唱生涯从19世纪尾伊始。他说，刚开始偷偷唱，矿山大树是听众，此后“唱古人，唱活山伯与英台”。
1928年，他的《麻将诗》出笼，经年轻三国通朱道照修正和文人洋式厝三老爷朱敏夫删定，演唱至今。全诗提及三国人物78人，332行，八句为一节，音节结构严谨，字行转换自然，历史典故确当，是一部带着强烈频率音乐感的生活诗。
同时期，有青年歌手朱良镇（居西坑）的《矾窑工种廿四脚》，他是烧火工人，熟悉炼矾操作，韵脚流畅，十分悦耳。虽然《矾窑廿四工种》各工种分节结构不一，有四、六、十、十二句不等，甚至“煮饭”有五十六句，又漏掉“柴称”“出矾”“内账会计”“学生”“拾蛋”“包砂”等工种席位，但全诗一出，轰动矾山。此诗生动深刻，人物形象鲜明，轻松活跃的字里行间多有警句，刻画了工人爱厂如家，把一家命运寄托矾矿上，即“田园建在窑门脚”，比如演唱工种之一的“大管家”非坐着空领工资的人：“心架担着要抽退，监管二十四脚工；他惊缺石缺柴草，又惊风水烧孬矾。”
朱良镇另唱一首100行的《武松打虎》歌，他的中音区音域吐字干净利落，语音铿锵苍劲，语调清澈激昂，可惜他一生创作不多，平时也不愿意多唱。
冯荣珠唱响矾歌新韵
1910年，流石人冯某挑着担，一头是棉被衣服，一头是五岁的儿子，与妻子远道而来，定居在矾山大庭内的茅屋里。其儿子就是十五年后在亭仔脚剧场演唱800行长诗《高机与吴三春》的青年矿工冯荣珠。
1931—1933年间，矾山形势欠佳，工人失业，经矾业工会介绍，矾山各姓约180人陆续赴泉州—厦门—漳州打工，修建公路，开山炸山。冯荣珠所在中队50人寄寓在泉州市西门马祖庙，他首唱《闽南行》，以缓除工友的疲劳，其结尾四句云：“都来闽南饮粥汤，无脚眠床排两行；铺上稻草好打滚，草扁作被能避寒。”讲述不管白天与黑夜，反正打工兄弟挤一起。
冯的新作《香纱传》则像煮开了粥，在客地遇知音。泉州西门高甲剧团排练场也设在马祖庙内，泉州话、矾山话一脉相承，班主连续三次听了他的《香纱传》后，内心十分激动，称赞道：故事情节非同一般，独树一帜。《香纱传》歌颂香纱敢于砸碎封建锁链，争取婚姻自由，她聪明伶俐，借“假结婚”一节，巧妙地说服了原夫，把心意寄托给阿聪。遗憾阿聪没有摆正爱情位置，最后酿成“做朋友易，做夫妻难”的结局，而歹仔、赖汉、混混是残害一对情人的罪魁杀手。高甲戏常常演出以丑角为主角的热闹戏。班主如获至宝，立即组织排练，把《香纱传》改编成高甲剧，观众对高甲戏《香纱传》的喜爱率也节节攀高。尔后一二年，高甲戏《香纱传》常常在泉州周围城镇乡村巡回演出，正是：“香纱全传闽南行，一传传到泉州班；班主改装高甲戏，情义深深路漫漫。”
此外，一首80行，以苍南藻溪人为主角的《娶嫂嫁妹》被冯荣珠唱得惟妙惟肖，叫人捧腹大笑。他的歌声尖而甜润，淳而婉转，美而轻快，柔而情深，是第二代矾山歌谣的领航人。他也是个高产者、长诗的创作者，相继出台《孟丽君》《七尸八命》《红莲》《朱三凤》《狸猫换太子》，矾山人民对冯荣珠那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歌韵都听上瘾了。他也四处贩卖的精神食粮。
相传民国年间，平阳县长张韶舞阅读到矾山区署呈寄的《蒲门查某哭丈夫》和《香纱传》两首诗唱本后，大加赞扬：“这才是真正的民间文学读本，矾山人真不简单啊，会炼矾，会作诗，我要把佳作举荐省厅去。”
1934年，冯荣珠回乡后的几年间，有《十五劝哥》《新婚小唱》《表嫂溪边洗衣裳》《矿难》《西坑水——大碗茶》《矾烟颂》等喜闻乐见的作品问世。冯荣珠在总结自己多年原创当代歌谣时说：“唱古人诗，缺乏现实存在的价值，好比肚饿了吃苦菜叫好。”
歌王朱良屏和张子芬
“筵请、送贺、闹房”是婚礼三部曲，是新郎新娘的头等大事。有钱人花钱请戏班，普通民众不想错过，不能不唤一些年轻朋友来讲讲笑笑，唱唱歌谣，增加洞房气氛与欢乐。1940年，少年朱良屏在几次结婚庆贺现场演唱歌谣中崭露头角，他声似夜莺，字字唱得清；不土也不粗，深受新人欢迎。听众夸赞：“芳田朱良屏，肚才百丈深；唱到月亮落，又召太阳升。”他不识字，从未央人记录，而是习惯根据当时的时间、地点、环境、气候、思绪、情节，自由发挥，现场编排滔滔不绝的诗句，人称“良屏诗歌多又多，抖抖袖管几十萝”，成为他上世纪四十年代真实写照。那时简直是朱良屏四句歌红火的时代，其创作和歌唱像火山爆发。他是四句歌王，是第三代矾山歌谣的领航人。良屏也作长歌吟，比如1947年《十月怀胎娘辛苦》、1948年《胡花与凤花》、1951年《挑矾歌》、1953年《添灯》、1955年《矾山建设十六景》。
有四十年（1928—1968）歌唱生涯的矾山街道边（古路下祖）张子芬，歌声轻快洒脱，韵脚朗朗上口。1953年春节夜，矾山籍高初中学生在新街柴桥头搭台举办综合文娱晚会，为家乡父老兄妹联欢演出。张子芬压轴演唱《矾窑廿四工种》，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家门口对着两千多名观众演唱。他唱得条理分明，声声悦耳。引来掌声如雷，海浪般漫向四方。1963年，150名开山队工人在云和县东坑海拔1200米的公路工地上欢度春节。没戏、没电影、没广播机、没收音机、没音乐，那时那地，第三队队长张子芬备好了一天的唱词——千句叙事诗《香纱传》，献给大家。他浑身抖擞，音区爆发力大，像敲打一面铜锣，高则高，低则低。歌声在四周的山谷中回响，不输五十年后电视荧屏上出现的陕北民歌王。
来源：温州日报
原标题：
矿山地道货浙闽工业风
——那年那月的矾山歌谣
郑立标张耀辉
